Kacey辰

京沪日月02

  

  谈妥了一切事宜,沈泽青很快回了上海,恰好赶上年关。

  

  他一贯是不喜过年过节的,母亲去世得早,父亲不过是拉着他到处应酬喝酒,打通商界的关系。父亲花了五年时间坐上杭沪商会会长的位置,这其中也有他许多功劳,只因家中除了他只有两位长姐,父亲自然在他身上寄予厚望。

  

  他的酒量其实并不怎么好,这些年虽然练着,但时常还是会喝得狂吐不止。

  

  大年初三的晚上,他们和在中国开厂的洋人吃席,他为父亲挡了太多酒,洋酒烈性十足,后劲又大,散后他俯在华丽的洗手池边吐了整整半个时辰。他看着镜中自己狼狈的样子,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如酒般糜烂腐朽,令人生厌。他明明翻年才二十七岁,心却早已老得不成样子。

  

  他推开这家西洋餐厅的大门,扑面而来的冷空气让他清醒不少,抬眼望着这沪上的繁华,灯火耀眼。上海的冬天很少下雪,闪烁的霓虹并未被白雪遮掩半分,斑斓的颜色衬得好像这座城有多温暖似的,其实也不过只是给冰冷的内里套一层薄缎子。

  

  开春之后,北平那家茶楼的重装也提上日程,他和父亲说要去那边打点,这是实话,但他也确是不愿和父亲待在一块儿,他们之间的感情淡漠了许久,见了面也不过是听他教训。这些年北平的业务多半都是他在打理,他也乐得去那里享个耳根清净。

  

  这日,他带人去择茶楼桌椅的材质和样式,付完定金,心里轻松不少,在路上走着走着拐进了街边的一家书店。以前在这边读书的时候他总是来逛,但近几年他为父亲生意上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,已是许久没有来过。

  

  “泽青?”正看着,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,听着十分耳熟。

  

  他转头,居然是自己从前在燕京大学读书时候的国文教授周元楷先生,他这一生敬佩的人倒也不多,这周先生当属其一,乱世之下,身边不是忙着敛财的商人,就是只知高谈阔论的政客,但周先生一生研究古文,精于学术,倒也活得比寻常人潇洒快活许多。

  

  “原来是周先生,许久不见啊!”沈泽青欣喜道,“毕业这些年,还是时常想念先生您。”

  

  周先生笑应,“果真是你,七八年了,你变化不少啊,上次见你还是个毛头小子。”

  

  “先生莫要取笑学生了。”沈泽青笑回道。

  

  “难得今日有缘,你若一会儿没什么事,不如来我家中小坐一会儿吧,正好家中犬子也在,我该让他和你多交流交流。”周先生说。

  

  “学生乐意之至,”沈泽青放下手中的书,佯装不在意地说,“只是如今我也不过是一个商人,终归是随俗了。”

  

  “泽青。”周先生面色添了几分严肃,颇为郑重地开口,“商人也可为君子之身,人生大有选择在,不是只有如我这般不问世事才可称为不俗之人。”

  

  沈泽青沉默良久,“我明白,先生。我们走吧。”

  

  到了周家已近傍晚,周先生邀他吃晚饭,沈泽青便也没有推辞。

  

  周太太也很热情,赶忙倒了茶水让他坐,便去书房喊周先生的儿子出来见客。

  

  “阿文,快过来见见,这就是我常和你说起的沈师兄,沈泽青。”周先生招了招手。

  

  阿文?沈泽青蓦然想起那天茶楼里见到的学生,似乎也是这个名,他猛地侧头。

  

  “沈师——”熟悉的声音响起, “是你?!”

  

  果然是他。熟悉的金丝框眼镜下一双熟悉的眼睛,只是没了那日的怒火和咄咄逼人,穿的也比冬日里更单薄,书生气就更浓些。

  

  “别来无恙啊,小同志。”沈泽青冲他笑了笑。

  

  “你们之前认识?”周先生惊道。

  

  “父亲,这就是你那得意门生?可他是个经商的啊!”

  

  “不得无礼!”说罢,周先生转头对沈泽青抱歉地笑笑,“得罪了,犬子名叫周文,他平日这样子惯了,我和他母亲皆是没有办法。”

  

  “无妨无妨,只是有些意外,我以为老师的儿子会同你一样呢。”

  

  “没想到你和他之前见过,真是缘分啊。”

  

  “我倒情愿我没见过呢,”周文走上前来插嘴,“有钱商人都是一副少爷派头。”

  

  “周文,你今天最好少说两句。”

  

  周文被父亲堵了话,便也坐在那里不再开口,只是面色仍旧不善,跟别人要挟了他似的。

  

  “上次去万和茶楼谈生意,碰上小周和他同学聊天,我听着有趣便过去搭了几句,没想到观点不一争辩了起来,先生无需说他。”沈泽青温和地说道。

  

  “你们年轻人观点不一是常事,但他这脾气确实得改一改。”

  

  “年轻人就该有点气性,正是十八九岁的年纪,我倒觉得小周这样挺好的。”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,眼里带着笑意看向周文,怎么每次见到他都是这气极了的样子,倒也怪可爱的。

  

  周文听他说完怔了怔,一时竟忘了生气,这位沈师兄不但没有把那天他和人吵架的事情说出来,还夸了他。无论是父亲还是学校里的老师,实在鲜少有人夸他的脾气是年轻人该有的性子。

  

  正说着,周太太备齐了饭菜,招呼他三人吃饭了。沈泽青和周先生谈起许多过去的事,兴致高时还喝了两杯。周文的气被沈泽青一句夸消去不少,所以一顿饭倒也算吃得其乐融融。

  

  饭毕,周先生还意犹未尽,“你来北平待不了多久,本该好好带你转一转,只可惜明日我有个讲座推脱不了。”

  

  “我在北平的产业又扩了些,以后过来的机会只多不少,还会再来看望老师的。”

  

  “诶,阿文,你明日不是没什么课吗,你好好陪你沈师兄。”周先生想起来,借着酒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。

  

  “您没听沈师兄说吗,在北平的产业那么多,哪里有闲工夫让我陪着玩儿。”周文说。

  

  听他这么说,沈泽青内心已有了主意,“我明日正好没什么事,那就麻烦小周陪我在校园里走走吧,我有许多年没回去过了,正好你现在也在燕京大学读书。”

  

  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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