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acey辰

京沪日月01


  民国十七年,沈家少爷第一次见到那个学生,在北平的一家茶楼里。

  

  他奉父亲之命前来谈生意,想把这京中数一数二的茶楼盘下来,把在北平的家业扩得更开些。

  

  北方的冬天比上海冷多了,在外头走上几步路耳朵就被冻得没有知觉,但屋里却温暖得很,黑色的帽子摘下来,抖落一地的冰碴子,又瞬间融化掉了。

  

  茶楼里吵嚷声不断,雅间里也不太隔音,他皱着眉头等待老板忙完过来见他。

  

  外头的声音更大了,几个人似乎争吵了起来,他只依稀听得什么“革命”“刀枪”“动乱”的字眼,吵得群情激愤。不用猜,他们也必然是在说如今两党相争不下的政治局面,这一两年两党的政变起义时不时就闹得沸沸扬扬,人命如草芥般死在自己人的手里,他实在厌恶去谈论政治对错,总归是国人一批批赴死,为着他们口中不见前途的理想国而已。

  

  “几位爷,几位爷,”大概是他们这呼来喝去得惊动了老板,“我这茶楼,不谈国事儿不谈政事儿,几位爷既来了本店,喝喝茶消遣消遣才是美事儿啊。”

  

  他走出雅间,朝着吵嚷得那桌过去,“刘老板,什么时候得空啊?”

  

  老板事先应是只见过他父亲,打量了他几眼,恭敬地笑问,“您是?”

  

  “沈泽青。之前和您约好了商谈的时间。”

  

  “原来是沈少爷,幸会幸会,”刘老板堆着笑,“您看我这儿闹起来了,实在是不好意思,得让您再等等。”

  

  他淡笑着点头,转头看这隔桌吵架的二人,一个戴着礼帽穿着西服,头发梳得油亮,一股子洋人味儿,傲气的很,却只像只虚浮的空壳;另一个只穿着灰色的外衫,围了一条黑色的厚围巾,狭长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有些发旧的金丝框眼镜,一看就还是个学生,他手里捏着最新的民报,看着斯斯文文的样子,争辩起来倒是分毫不让,面红耳赤的样子竟然有几分可爱。

  

  可爱?沈泽青被自己的想法笑到,大概是许久没见过少年人了。他虽然也还年轻,再过两三年却也要而立之年,早已过了这样自信,爽快,无所畏惧的年纪。

  

  “不谈便不谈罢,”学生的口气依然硬的很,“只是今日本是我和我同学在聊天儿,恰巧谈到革命之事罢了,这位不知哪来的少爷非要过来插一句嘴,讽刺革命事业是迟早破灭的幻想,这实在没有道理!”

  

  戴礼帽的青年嗤笑一声,“只因我在隔壁桌听到这些言论实在污耳朵罢了,革命的血没溅到你脑袋上,你不会知道自己说的话多幼稚可笑。”

  

  “你也——”

  

  “二位,”眼瞧着又要吵起来,沈泽青打断了学生要冲口而出的话,“容沈某说一句,纸上得来终觉浅,二位不过是纸上谈兵,吵赢了又如何?”

  

  “沈少爷是吧,我看你不过是个市侩的商人,你懂革命?”学生话里带刺,转头对着沈泽青说道。

  

  沈泽青也没有生气,依旧平平淡淡地开口,“本人的确是个商人,所以不便争辩革命对错,只是请二位尽快做个了结,刘老板和我还有要事相商。”

  

  学生旁边的同学似乎不愿再吵下去,拉了拉他的手臂,“阿文,算了吧算了。”

  

  可是学生听不进去,“好说,我要他向我道歉!”

  

  “不可能!”

  

  沈泽青再一次心中感叹年轻人的好胜心,思忖片刻,对着戴礼帽的青年说,“这位公子,借一步说话?”

  

  青年犹豫片刻,跟着他走到一旁。

  

  “你看,我今天急着和老板谈事儿,我答应你个条件,去和他道歉如何?”沈泽青问道。

  

  “我们家可不缺钱,不稀罕你答应我条件。”那青年梗着脖子回道。

  

  “说笑了,和你们这些谈革命的青年谈钱多俗啊,但我想你们有志之士应该都有实业救国的梦想,我在北平有两三家连锁饭店,就交给你一家经营打理,怎样?”

  

  青年愣住了,“你,你说真的?”

  

  “当然。”

  

  青年的怒气就像皮球漏气似的泄掉了,他们家的确不缺钱,但却对他恨铁不成钢已久,花钱去留洋渡了层金却什么有用的也没有学到,空长了些吃喝玩乐的败家本事,父亲把家里的几处产业全给了大哥,可要是今天这事儿他经营好了,说不定能在大哥和父亲面前挽回些颜面,再另他们刮目相看。

  

  “好,我和他道歉,你说到做到。”他转身走到那学生面前,颇为诚恳得说了抱歉,不该无缘无故过来插他的话。

  

  沈泽青站在远处摇了摇头,他看人的眼光果然还是准,若是换了那个叫阿文的学生,可能自己现在已经被叱得体无完肤。

  

  钱财权力之事,于他来说定是莫大的羞辱,他太懂得他那样的学生了。

  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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